山西交口被指监管塌方致使区域生态遭受粗暴开发

地处黄河中游的吕梁山区，属于全国“两屏三带”生态安全格局的重要组成部分，“十三五”期间加强吕梁山区生态保护和修复正式被确定为国家推进实施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举措。位于吕梁山脉中段的交口是山西典型的集中连片的资源型欠发达山区县份之一，然而长达十多年矿产资源领域野蛮粗暴式的破坏性开发，使得当地沦为山西首屈一指的“生态灾区”。在中央第二轮生态环境督察期间，中央第一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反馈督察情况时，明确指出山西矿产资源无序开发长期积累的环境问题突出。尽管如此，直至目前交口当地矿产资源领域违规开发仍旧屡禁不绝，生态治理和修复进展缓慢，乡村人居环境恶化严重!

“一天到晚进出厂区的矿车有数百辆，整个街道抛洒的矿粉到处都是，刮风或者下雨厂区周边不是扬尘漫天就是淤泥遍地！” 2021年9月27日晚上，温泉镇范石滩村民指着雨后泥泞不堪的街道显得一脸奈何。尽管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可是一辆辆满身泥浆的重型车辆仍在排队等候驶入厂区，延绵长达数百米的车队已将整条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村民介绍，排队进厂的车辆都是正往山西交口兴华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兴华公司）运送铝土矿石，为了避免扰民曾经承诺晚上十点以后禁止运输，但是企业说一套做一套，像这样情形已经有好多年了。

注册成立于2011年11月的兴华公司位于交口县温泉乡政府所在的范石滩村，是一家中铝集团下属年产70万吨铝基新材料的大型氧化铝冶炼企业，属于典型的高耗能高排放的重度污染项目。2013年5月，山西省经信委违反《铝行业准入条件》核准兴华公司年产2×35万吨优晶低钠高温原料项目，且在未经环评情况之下擅自开工建设。2018年12月，在补办相关环评手续之后，当地环保部门又为已经投产长达数年的兴华公司出具竣工验收手续。尽管属于违规批建项目，但是从2013年开始连续四年兴华公司还被列入山西省级重点工程新兴产业类重点建设项目，并荣获“山西省功勋企业”称号。

当地周边村民反映，从2015年兴华公司投产后，氧化铝厂高耸的烟囱里经常飘落米粒大小的胶状白点，一天下来院子里、停在路边的车上、甚至庄稼叶子都会落得密密麻麻，如今附近居住的村民平常都不敢在外晾晒的衣服。此外厂区粉碎矿石的球磨机组传出的噪音同样让附近村民苦不堪言，尤其一到夜深人静时低沉的轰鸣简直令人煎熬，长期严重影响周边群众正常生活。加之重型车辆不分昼夜运送铝土矿，一到刮风或者下雨周边不是扬尘漫天就是污泥遍地，致使厂区周边环境脏乱、噪音过大以及道路拥堵等扰民现象时有发生。

观察发现，占地面积高达35公顷的兴华公司，地处温泉乡人口聚集最为集中的乡级政府所在区域，五百米长的生产厂区沿着南北走向的乡镇主街一字排开，距离厂区最近的住户仅有数米。按照环评要求，位于厂区东面占地超4万㎡的铝土矿堆场必须建设全封闭式料棚，然而现场看到除了部分苫盖之外数万吨的的矿粉露天堆放。不仅如此，厂区门口设置的轮胎清洗设施形同虚设，进出厂区的运矿车辆从未进行清洗，不时掀起漫天的扬尘。高空俯瞰，由于粉尘污染严重，长达数百米的乡镇街道和将近千米长的厂区道路以及整个车间顶部，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褐色矿粉。

在中央第二轮生态环保督察期间，周边村民先后十余次公开投诉兴华公司长期存在扬尘、烟气以及噪音污染等各项环境违法问题。但是当地政府网站的公开回复显示，该公司在物料装卸、运输、存储等工序均采取了相应的污染防治措施，根据监测结果显示各项污染排放均已达标，不存污染情况。事实上，早在2016年11月，环保部就曾指出兴华公司存在的企业物料未按环评要求进行封闭露天堆放，存在扬尘污染问题。但是，时至目前涉事企业铝土矿堆场仍未进行封闭建设，当地群众普遍质疑政府部门涉嫌在督察整改中弄虚作假。

有知情人士透露，造成如今企业尴尬局面的根源，其实在于兴华公司最初选址存在严重“硬伤”。根据环境影响评估，作为重污染企业的兴华公司设定的大气安全防护距离仅为200米，但是由于企业距离居住区域较近且建在盛行风向的上风向，使得污染实际扩散范围远超评估距离。此外，加之相关土地手续直至目前仍未完善，原矿堆场的封闭工棚未能按照环评要求进行建设，数万吨矿料只能长期露天堆放。2015年12月，企业发生一死两伤的液碱槽顶爆炸事故之后，迫于外界压力兴华公司被迫承诺搬迁附近村民。但是，由于整村搬迁资金投入空前巨大，兴华公司仅将距离最近的柏掌村28户村民列入搬迁范围，并承诺2016年10月之前完成搬迁，但直至目前仍未完成搬迁。

事实上，针对工业无组织排放，早在《山西省大气污染防治2018年行动计划》就已明确要求，生产工艺产尘点(装置)应加盖封闭,设置集气罩并配备除尘设施；对易产生扬尘的粉状、粒状物料必须进行密闭储运，块状物料采用入棚入仓或建设防风抑尘网等方式进行存储,并设有洒水、喷淋、苫盖等综合措施进行抑尘；生产现场和料场路面应实施硬化,出口处配备车轮和车身清洗装置，进出车辆必须清洗避免带泥出行；同时要求2018年5月底前必须完成工业企业的物料堆场和装卸、输送、生产工艺过程无组织排放综合整治。

走访看到，类似兴华公司违反卫生安全防护距离的污染企业，仅距温泉乡政府周边人口聚集区域五百米范围还有多家，无一例外违反环评露天生产扬尘污染突出。在交口县金鑫选矿厂，源源不断的矿粉从露天高架的输送皮带上面倾泻下来，数十万吨矿料和尾矿沿着山坡露天堆放，违规占用将近百亩林地；在交口县琛浩选矿厂，整个厂区砂石遍地，上万吨的铝土矿石长期露天散乱堆放；在交口县增翼选矿厂，生产废水通过渗坑违规排污，厂区内外散乱堆放数千吨的矿粉。上述企业全都属于小型铝土矿破碎加工企业，其中由于毗邻村庄最近交口县金鑫选矿厂安全隐患最为突出，一旦发生泥石流后果不堪设想！

众所周知，由于煤、铁、铝等资源富集，交口全县含矿面积850平方公里左右，约占县境总面积的三分之二，是全国20个铝土矿资源重点勘探县之一。“十二五”以来，当地将铝工业及铝基系列新材料作为转型发展的战略性新兴产业，着力打造全国重要的现代绿色铝基新材料基地和综合节能型铝工业产业集群示范基地。但是，由于无视环境底线的野蛮布局，引发当地矿产资源开发领域新的一轮无序扩张，在实施转型升级经济战略的同时，当地区域生态破坏愈发严重！

以温泉乡为例，全县现有各类大型露天矿山企业多达十余座，其中仅在温泉乡就有三座铝土矿开采企业，普遍存在违规生产破坏生态问题。位于刘家坡的核定开采1.2万立方米/年陶瓷土的交口县炬祥矿业，在未取得安全生产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将地下开采改为露天开采，造成将近三百多亩山体破坏；位于辛庄村的核定年采30万吨铝土矿的中铝山东分公司交口辛庄铝矿，新建铝矾土破碎加工项目远超占地规划将近十倍，未经竣工验收擅自投产，数十万吨矿粉露天堆放。位于后务城村的年开采30万吨铝土矿的交口县孝义铝矿温泉乡联办矿，涉嫌超层越界开采铝土矿石，违反矿山生态恢复治理方案，植被恢复治理进展缓慢。其中，辛庄铝矿、炬祥矿业以及新近批设的西宋庄铝矿三家矿业公司相互距离竟然不足五百米，密集布局的矿山企业使得区域生态遭受承压。

事实上，早在2014年4月颁布的《山西省主体功能区规划》中，由于地处黄河流域生态脆弱区域，交口县就被划入山西省级限制开发的六大重点生态功能区范围，担负着吕梁山水源涵养及水土保持生态功能，禁止无序开采能矿资源等行为。近年来，中央三令五申坚决遏制“两高”项目盲目发展，特别是在大气污染防治重点区域严禁新建钢铁、焦化、电解铝、铸造、水泥以及露天矿山。然而当地严重违背区域生态功能定位，突破环境质量底线违规上马一大批以露天采矿、金属冶炼，煤焦为龙头的高能耗、高排放，高污染企业。长期“重发展、轻保护”的“粗暴开发”，使得区域开发强度远超环境承载能力，与林争地、企进林退、甚至毁林采矿的现象屡见不鲜！

走访看到，仅在五公里长的温泉乡005乡道两侧，大大小小依托矿山企业和氧化铝厂的铝铁矿石加工企业更是多达三四十家，普遍扬尘污染十分严重，大都生产设施工艺简陋，存在项目用地批少占多，有的甚至违规大肆侵占大片林地耕地。在位于木圪湾的交口县龙盛铸造有限公司，厂区露天生产和堆放数万吨铝土矿粉，违规设立的分厂侵占将近三十余亩林地；位于石岭后村的交口县同达选矿厂，大肆侵占流域沟内将近五十亩林地，场区露天生产堆放数万吨矿粉和尾矿；位于响义村的交口县通浩达选矿厂，远超规划用地面积高达十倍，侵占将近百亩林地堆放数万吨铝土矿石。其中又以浮选分级200万吨/年低品位铝土矿的山西道尔铝业污染问题最为严重，地处柴家庄的尾矿库打着低铝料晾晒场的名义，未经硬化和防渗处理露天堆放数万吨含有废液的矿渣，严重污染地表土壤和地下水质。

2020年1月，针对“散乱污”企业，山西再次出台《关于深入推进“散乱污”企业综合整治促进高质量发展的通知》，要求各地实行拉网式排查和清单式、台账式、网格化管理，按照“先停后治、分类处置”的原则，明确处置方案，该搬迁的搬迁，该改造的改造，该关停的关停。其中对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或规划布局要求，无污染防治设施或污染防治设施简陋，且在原址不具备改造升级、继续生产条件的散乱污企业，按照“两断三清”（即断水、断电、清除原料、清除产品、清除设备）标准坚决取缔。

尽管如此，由于当地监管部门丧失环境底线的胡批乱建，违反卫生防护距离、肆意侵占河道、以及非法毁林占地的各类违规批建企业比比皆是。位于车户峪村的交口县汇宝鑫混凝土搅拌有限责任公司，违规侵占国家天保工程区内百亩林地，大肆毁林采挖山石，露天堆放数万吨砂石；位于白兑庄村的交口县龙兴选矿厂，违规填平流域冲沟，整个生产厂区建在排洪通道之上，上万吨矿粉压占河渠；位于庞子窊村的交口县隆兴选矿，仅距不到村庄不到百米，常年违规露天破碎铝土矿石，扬尘污染十分严重。其中交口县温泉乡龙兴选矿厂、吕梁晋岩选矿有限公司、交口县龙盛铸造有限公司、交口县同达选矿厂、交口县隆兴选矿厂等十余家企业都曾涉嫌未批先建的，违反环保建设“三同时”，未经验收擅自投产等违规问题。

在中央第二轮生态环境督察间，山西出台《关于严格落实生态环境保护责任的决定》，针对破坏山体、违法占地（包括建设大棚房）、私挖滥采、违建别墅、围湖（河）造地、违规排放、毁坏森林（草原）等七种情形启动严肃问责。《决定》规定以县（市、区）为单位，凡属地发生上述七种情形造成严重后果，一经查实第一时间对党政主要领导予以免职处理，并进一步依法依规追责问责。该项《决定》是继《山西省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实施细则》《山西省环境空气质量改善量化问责办法》《山西省水污染防治量化问责办法》等之后，山西对有关党政领导干部在生态环境保护工作中失职失责行为，作出的又一更为严格的问责规定。

然而，由于当地监管部门集体塌方式的监管失守，无工商登记、无占地许可、无环评手续的私开矿坑，加工场点以及矿料堆场在温泉乡随处可见。在毕家掌村，一处大型违法采挖矿点长期大肆私挖滥采铝土矿，通过盗洞采挖出来的上千吨铝土矿堆成小山，数台重型车辆正在等待装运；在前务城村，一处占地二三十亩的场区露天堆放数万吨的铝土矿石，进出场区的重型车辆络绎不绝，不时扬起漫天扬尘；在古桑园村，一处设施简陋的加工场点露天筛选破碎铝土矿石，植被已被破坏的山坡上面层层叠叠堆放数千吨的矿粉。上述非法企业全都地处运输繁忙的交通沿线，长期大肆毁林圈地违规生产，当地监管部门纵容包庇熟视无睹听之任之。

除此之外，在温泉乡的河道、山沟甚至林区违规倾倒的废弃尾矿、排土以及矸石更是遍地开花，人为形成的地质隐患总量惊人。在东头村，一处已经关停的洗煤厂内，将近上万吨的矸石露天堆弃在厂区，刚刚倾倒的煤泥含有大量洗煤废水严重污染地表土壤；在前务城村，长达数百米长的河道堆积了上万吨的尾矿，严重堵塞河道；在后务城村，数万吨的排土倾倒在林区内，压覆毁坏上千平米的树林。大量带有重金属的固体废物，在雨水的长期淋溶下直接污染地表土壤和地下水质，然而重大的生态恶果往往数年之后才会逐渐显现。

资料显示，由于十多年的生态破坏，交口全县生态破坏面积高达十余万亩， “十三五”期间当地实施综合治理，但因治理成本空前巨大至今生态修复进展缓慢。在马家坪村一带，由于非法露天采煤，至今遗留高达数百亩的露天采坑，整个山顶到处坑坑洼洼。在车户峪村一带，数家非法矿企侵入国家天保工程区内大肆违规毁林采石，直到目前仍未按照“两断三清”标准彻底取缔；在后务城村一带，非法盗采铝矿的遗留矿坑遍布各个山头，原本植被茂密的山体如今瘢痕累累。卫片显示，长期肆意乱采滥占，仅在温泉乡山体毁破坏面积高达上百公顷，形成密密麻麻的灰白图斑。

2020年8月24日，由于开发煤、铝等矿产资源长期持续侵占林地，违法指标名列全国，山西吕梁市交口县和孝义市两地就被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挂牌督办。针对2019年森林督查工作中发现的破坏森林资源问题，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集中约谈包括交口和孝义两地在内的挂牌督办的全国10个县级人民政府和1个国有林区森工局的主要负责人。约谈要求各地要切实提高政治站位，全力推进整改，依法严肃查处，做到案件查处、林地回收和责任追究“三个到位”。但是，时至目前交口违规占用林地现象仍然屡禁不绝，过度开发造成的植被破坏面积总量惊人，水源涵养功能急剧退化，水土流失日益加剧，区域生态环境严重恶化。

梳理发现，类似温泉乡的生态问题只是交口乃至吕梁生态现状的一个缩影，近年来当地屡屡曝出破坏生态的恶性事件。2016年，非法矿企交口县下桃花耐火黏土矿被举报，长达五年时间违规占用将近五千亩土地，露天盗采百万吨铝土矿石。2019年，违规批建的交口县肥美铝业公司曝出，在未取得安全许可证的情况下，擅自违规运行占地面积1200亩的赤泥库，导致坝面滤液渗漏严重威胁下游村庄。 2021年，已经政策关闭退出的交口县晟凯煤业，又被举报借复垦名义非法露天采煤。在中央第二轮生态环境督察期间，由于违规发展“两高”项目、钢铁行业去产能弄虚作假超以及超标取用黄河水等等问题，吕梁屡被中央第一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点名批评！

2021年是国家“十四五”计划的开局之年，中共中央和国务院进印发的《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规划纲要》，从国家战略层面提出改善中游地区生态面貌，必须突出抓好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综合治理力度，优化产业布局，稳步提升城镇化水平。特别今年进入十月以来，持续暴雨使得山西汾河流域遭受五十年不遇的特大洪涝灾害，再给如同交口的山西多资源型城市的发展模式敲响“警钟”。如何真正守住发展和生态两条底线，通过产业创新实现区域经济发展动能换挡增效，是当前摆在山西地方主官面前一道需要慎重考量的发展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