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散人王一丁：我经常望着一堆石头发呆

这不是一堆寻常的石头。它们来自我故乡怀化四个不同的地方。每次看到它们，我的肉身便仿佛瞬间游离地面、跨越千山、飞抵湘西，漫步沅江和巫水之畔，停下来支耳聆听那熟悉的涛声、鸬鹚的低语和不老的歌谣。

不知道是哪位诗人写过：海天一色收诗里，拍下涛声寄故乡。

没错，它们是我不顾家人反对，分几次驾车从湖南带来岭南，带到东莞蜗居院子里的。它们算不上什么奇石，更不是什么石头中的妙品；所以，这四块石头几乎没有太多巧夺天工的特别造型，也没有唬人的市场价格，但它们长期陪伴、见证了故乡的山水，吸纳储存了桑梓的灵气；或许，上面还残留着纤夫的汗水、樵夫的脚印、蜻蜓的翅影，乃至：飞鸟的粪便。这些都不打紧。惟有一点，它们来自我美丽的故乡，这就足够了！

最大的一块石头来自我们全家上世纪六十年代下放地长寨摆滩。这石头犹如一颈牛头和牛的鼻子。它呻吟着、喘息着，如同半界忠厚的父老乡亲一般，它不满自己与生俱来的愁苦命运，却又无可奈何。我仿佛看到这头牛的双眼满含泪水，我甚至听到了这头牛跪伏牛栏边咀嚼干稻草和反刍的声音。这是故乡，和我们全家下放的会同乡下最常见的田园地头风物、农事。

其次是一块如同海豚造型的无比润泽的石头。它来自洪江炮步桥。这只海豚面带微笑、憨态可掬，如同刚刚在觅食的海滩上邂逅一位经年未见的故人：恨不能如同人类一般趋前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亲热与阔别后的牵挂。

再其次是宛如一枚来自远古恐龙蛋的圆溜溜的石头。它似乎一直在觊觎什么，又似乎一直在期待什么。我依稀记得它来自一次我与大哥平凡的清明郊游。地点就在萝卜湾，或者贮木场对河的滩头村。从密岩尖向下俯瞰所看到的山水阴阳八卦图的结穴之处。这种石头在沅江上游的河床上比比皆是，当地人叫它抛抛岩或癞子岩。与见惯生死贵贱、深谙商道文化精髓的洪江人一般圆融、质朴、殷实。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拼命控制住自己想立刻上网订购返里高铁票的冲动。

最后一块是如同吴冠中简笔枯瘦山水的狭长形石头。在父亲老家托口古镇对河三里坪的沙洲上觅得。由于修建电站，那儿已成一片泽国汪洋，据说是目前湖南面积最大的人工湖。而父亲小时候玩耍上学的地方，那座始建于唐贞观八年，有着一千三百八十多年悠久历史的文化古镇业已永沉江底。左右横贯的波浪形线条清晰无比、隽永无比。我在它身上捕捉到了五线谱般上下翻飞的缱绻和销魂的离情。是那种“爱你在心口难开”的忐忑与纠结、回望与失落。

是的，在东莞，在异乡，我经常望着这堆石头发呆。看到它们，抚摸着它们，我便如同卸掉铠甲的战士回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故乡……嗯，不能说更多了。“梅花欲开不自觉，棣萼一别永相望。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吟咏转凄凉”！

辛丑仲夏之夜于岭南莞邑·中国作家第一村半仞斋。

湘西散人王一丁，诗酒相伴，粗通管弦；爱观星象，偶悟禅机。王一丁，雪峰山之子，湖南洪江古商城出生，当代知名赋人和文学活动家，东莞原创文学重要代表作家之一；近年主攻骈体文创作，计有四十余篇在网络线下广为流传，近十篇赋文系受各地特邀特约创作，并被景点刻石传播。获评第7届中国诗歌春晚“2020年度中国十佳辞赋家”。